第55章 多年以后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阳光明媚。

外出游玩的大人小孩挤满了地铁。

而我，是这个城市里千万个“996”中的一员。

不过，我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经过数月的连夜鏖战，历尽千百次的沟通与修改，我的一款智能装备的客户端UI设计方案终于获得了甲方的通过。今天上午的公司会议上，部门经理将安排我作汇报。

为此，我特地在发尖打了摩丝，还系了一条鲜艳的橙色真丝领带。

当我吹着口哨走出地铁口，经过香榭里拉大酒店门口时，从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的后车门突然伸出一只拿着香烟的手，差点烫到了我的新衬衣！

我觉得那手有点怪异，是左手，食指少了一截，正用中指弹着香烟灰。

于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小雨！”

车门开了，一个西服笔挺、头发油光可鉴的壮汉在喊我。

那是大磊！

“哎呀呀，这谁呀？我勒个去！我还以为是周润发呢！”

我跑过去，照着大磊的胸膛就是一拳。

大磊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了我。

“哎呀呀，越来越瘦了！”陈大磊说，“你看你，这脸，这眼窝，哪里是当年的那个机灵水嫩的小雨啊？！”

是的，坚挺的摩丝，鲜艳的领带，还有吹着口哨的好心情，都无法掩盖我脸上的疲惫。

“唉，没办法。可怜呀，一年到头，几乎天天熬夜，发际线直往上蹿，哪像二十五岁的人呀！对了，你什么时候来南方发展的呀？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哪里哪里，是来玩几天。我还在白兰县上班呢。”

“来玩？住这么好的酒店？开这么豪华的车？！”我一脸的懵。

“我没开车，有司机呢，车是江英年、江总的。”大磊说，“哦，忘了告诉你，我们是来度蜜月的。红红，你出来一下，看看这是谁？”

从车里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姑娘，一袭白纱裙，头戴木兰花环，芳香袭人。

竟然是何映红！

真是女大十八变，加上化了妆，我几乎认不出来!

原来，何映红考上了省城一所211师范大学。她是独生女，父母执拗，一定要她留身边，留在白兰县，是白兰县实验中学的名师。

大磊玩性不改，只考了一所二本学校，叫什么警官学院。大磊身板好，又是“神射手”，在警官学院如鱼得水，年年评优。毕业后，他爸找人安排在县交警大队上班，一年后就转正了，工资福利比何映红高。其实，陈龙生是不指望大磊上班挣钱的，能吃上“国家饭”，陈老板觉得已经是非常光宗耀祖了！

何映红三爸在县城跑私家的士，遇到个违章罚款扣车什么的，经常让她找大磊这个老同学帮忙。大磊哪会放过这机会，鞍前马后服服帖帖，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何映红她爸本来就是陈龙生酒店常客，陈家在白兰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算是门当户对，于是两家人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陈龙生人脉广，加之何映红本来就优秀，很快就调到了县一中。

何映红说要看海，大磊爸就联系了江英年，让他安排安排。

“哎呀呀，羡慕嫉妒恨呐！人家是郎才女貌，你们这是‘郎才貌女才貌’啊！”

大磊笑了：“你看你看，取笑我们‘乡下人’，真不厚道！你小雨老早就是真正的‘城里人’，又是高材生，大都会名企白领，月薪是我们好几倍！怎么样？女朋友呢？结婚也快了吧？”

“还单着呢！工资是你几倍没错，但这里的房价……唉！”

我摇晃着脑袋，抬手朝周围的摩天大楼比划了一圈。

“看你们，这么早就结婚，还特地来这里度蜜月，这不是存心当我的面‘虐狗’吗？哈哈哈……”

“早？知道小刚么？现在也在老家当老师，那家伙已经当爸了！”

大磊说小刚高考也不太好，刚过一本，想复读家里没钱，很不情愿的填了一所本省的师范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在前山镇中教书。他妈老思想，一直催婚，第二年，就与镇上一个小学老师结了婚。三年后在县城买了房，俩口子每年暑假都外出自驾游一次。虽说车是便宜车，房子也远远没有大城市值钱，但小日子过的挺滋润。

其实不光小刚，老家农村人一半都搬进县城居住了。白兰县城区的面积早已是原来的十几倍了，新楼盘如雨后春笋，都带电梯，楼层也都二十以上了。一到晚上灯火辉煌，跟大城市一样，也早就看不见星星了。

跟六叔预言的一样，白兰县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年人们纷纷逃离的大山被开发成了葡萄园、油茶园、蓝莓园，大旗岭建起了别墅群，黑松林、乱石河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景区。大山里是天然氧吧，一到节假日，县城、省城的有闲有钱人都开着小车，带着帐篷，拖家带口的来乡下度假。黑松林里挂满了休闲纳凉的吊床，乱石河成了小朋友玩沙、捉鱼的天堂。而当年离开山里的农村人，不管在县城还是在大城市，多在工地、餐饮、超市工作，基本没有周六日。

大磊爸在龙潭水库圈了一大片地，建起了“玫瑰庄园”，搞生态旅游。养鸡，养牛，养羊；攀岩，溯溪，饭庄，水上乐园……种植养殖、餐饮娱乐，应有尽有。

大磊与何映红一到周末就去玫瑰庄园，骑马、射箭、住帐篷（当然是免费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

我们正聊着，黑色轿车嘟嘟响了几声，是司机在催大磊他们。

驾驶室窗玻璃降下了，居然还是个金发碧眼的女司机。

我说：“你们去吧，我也要去上班，离开会不到二十分钟呢。”

“上班？今天不是周六吗？”何映红诧异地问。

“996，听说过吧？”我无奈的说。

“哦哦，知道知道。”

“你们知道‘996’广东话怎么说吗？”

大磊和何映红互看了一眼，同时转过脸，望着我。

“狗、狗、乐！”我一字一顿地说，“两个‘狗’，没错，我就是一匹快乐的‘单身狗’+‘加班狗’！”

三个人哈哈大笑。

互留微信、电话后，我们挥手而别。

车开动时，大磊伸出头来，指着“香榭里拉”几个大大的金字，说：“明天星期天，我请你！就在这三楼，有一道赫赫有名的招牌菜，香港雷家臣每来必点的，菜名叫‘佛打墙’。”

大磊的车汇入车流，渐渐远去。

我在微信上提醒大磊：看海，不要去什么大银沙小银沙，人太多，水太浑。最好去东涌、西涌……

大磊回了信息。

他们没去大银沙小银沙，也没去东涌西涌，他们去了翡翠湾。

说实话，此刻，我的心底五味杂存！

去公司的路上，我努力控制情绪，让大脑思考点什么——“佛打墙”？那是一道什么菜？“佛跳墙”我倒是有所耳闻，大约说是菜的味道好，本该吃斋的佛都忍不住跳墙偷荤。那“佛打墙”呢？想必是说肉香诱人，佛怕抵挡不住诱惑，只好筑打高墙，以阻隔香味？哈哈，这名字不知是谁起的，境界的确要略高一筹，但到底还是落了俗套……

这时，手机响了。

是部门经理的电话，我加快了脚步。

会上，经理狠狠地表扬了我。

我很配合的起立、微笑，接受同事们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