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入尘世（1）

坊间传言，有一凤鸟百年前落入深山莫里，后其中门派迅然崛起，因道者仙术通达、悠悠风骨享誉世间，莫里山因而更名降凤。同年，百家齐放，修道进入鼎盛之期。

后四年，仙盟盟主受妖魔蛊惑，为修邪术，于涂原宴请各方仙家友人。宴时阴谋败露，降凤山派始祖清铃君莫声率众反抗，与其激战七日，然千人敌一，仍落得两败俱伤之果，生者只逍遥仙人槐白方一名。战后此处仍有烈火燎原，熊熊十余日不熄，至今，依旧土地焦黑、寸草不生。因此一战，众仙家元气大伤，迅速没落。过数十年，玄门仙术乃有重生之迹。

如今，建安二十年。大梁。

距四妖兽之乱彻底落下已过去了三年，现世早已恢复安稳，边关也不再有战事，着实一片大好盛世之景。四妖兽之乱尘埃落定后，例如妖魔邪祟之类原本只被当作臆想的非人之物走入百姓的视线，由此，一直默默维系着俗世与这些奇幻生物之间平衡的修道者们也逐渐被人重视。他们多御剑，以一纸符咒便可操控风雷火焰，传言更有仙术通达者，毫无凭借就能制人于千里之外。万千修行者中最负有盛名的便是所谓的四大家族，折揶江家，煌城黎家，岚地池家，琳琅荼家。其他代表性的还有近年新起的四小家族，以及被除名出四大家族的浛城楚家。就宗门来讲，降凤山、逍遥山、清明观、生花门等等，也都是踏上修道之途的有志之士争先投身的地方。

这些家族或宗门一般都坐落在远离尘世喧扰的偏僻山林，江家也是一样，环灵谷被群山所拥，被一片碧绿所拥，冬有红梅夏有荷，粉砖黛瓦红木桥，风雅闲适宛若世外桃源，让人不觉惊叹。

这天谷中似乎来了客人，一个个身穿白色家袍的身影快步穿梭于庭中忙活，脸上纷纷透着喜色。

“心青，你就别跟着了，”一阵褚色在眼前划过的时候，负手立在厅前梯下的白衣男子忽然出了声，“你是客，不好让你帮忙。而且，”他看着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定在原地的青年，不由得笑出了声，“无事，不得奔跑。”

“拜见胧月君。”与其余诸人不同、身着利落马装的青年这才朝他拜了一拜，然后装模作样背起了手，“有事，怎么是没事，早些准备完毕，不就能跟胧月君早些跟一起去闲……不是，夜猎？”

男子失笑，银冠上缀的飘带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了晃：“近期，我可能要呆在这里、不出去了。和世出关，许是有了收获，不妨让他多去走走。你若闲得慌，考虑考虑与他一同？”

“这……”方情紧张兮兮地左右瞟了瞟，上前半步后用手虚掩着嘴巴，“不瞒胧月君，能自如与雾华君相处的除去您这位兄长和灵飞姐姐也不剩什么人了，心青……着实没这个自信。”

“唉，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让他多接触些人的原因。”胧月君叹了口气，回头望向深处的古朴亭阁，“既然鸾看中了他，他自然是有那一份责任在的，总是这副不近人的样子，以后也会多有不便吧。”

“能否容许心青问个家内之事？”

面色和善的男子没有拒绝：“你说。”

“雾华君的名讳，是在不知他与鸾有缘的情况下定的，还是？”

“嗯……”往来忙碌者众多，胧月君的声音并不大，足够对面好奇的活泼青年听清，“丹鸟五彩，雌者为凰，另说白者谓之鹄、青者谓之鸾，如此才取的名。与千灵之中的鸾鸟相应，只是个巧合而已。”

“原来如此，切合切合。试问江家三位掌事中的哪一位不是幻若谪仙、又翩如灵鸟呢！”小青年抱了抱拳，赞叹完后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能有出世之日呀……不说名士，能混到个方家首席弟子我也满足了。”

“有这心思还整天往环灵谷跑，不如多留在方家主身边修炼修炼。”胧月君也佯装惋惜，他明白对方清明得很、本是无需他劝，“心青，你是个可塑之才，如果肯静下心努力，出人头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借胧月君吉言！”

“兄长。”

说话间，款款走来了一抹青白的身影。世人皆知雾华君江鸾江和世白衫青袍、戴银鸾冠佩退魔铃，肤若莹玉、唇如薄冰，且天赋异禀，不借助法器就能施展仙术。最让人惊叹的在于，他施术时周身会聚起薄薄雾气，再加灵力激荡使得白雾翻涌，更显得他缥缈难测。这出众的造诣和长相也让他在仙子口中的名士排行里长期占有着一席之地。而他的兄长、江家现任家主胧月君江鹄江饮澧，同样令无数仙门人士心生向往。

“和世，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江鹄上下打量了弟弟一会儿后微微颔了颔首，似乎很是欣慰，“许是瘦了些，面色倒是不错，不知收获如何？”

淡漠的男子点了点头，低低回到：“‘入世，所得随风波’。”

“是说‘归于尘世，所得会随风波而来’？”江鹄沉思了一会儿，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早早出了关，也许是鸾凤给你的暗示……”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面前还有个不明所以的外人，便重新恢复了笑颜，稍稍侧向方情那边，“不说这个。和世，我介绍一下，陌城方家，方情方心青，应方家主所托，最近跟着家中小辈们一起学习历练。”

江鸾那一张要把人活活冻死的冷脸和生人勿近的气场往那里一摆，给他方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于是，他老实端正地摆好架势，弯腰施了一礼：“方情见过雾华君。”

“嗯。”意料之中地，江鸾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出反应。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方情纵使有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片刻，便借口事情还没做完，赶紧告辞溜了。

“你看看你把人家吓得。”江鹄只好望着方情远去的背影打趣。他这弟弟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没有必要便不发一声，表情语调也都不怎么有变化，也不枉世间那句“雾华君周身冰冻三尺”的评价。相比之下，胧月君温润如玉，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蹁跹君子，那一袭似月白衣也夺去了多少豆蔻少女的心绪。

“说起来，冠决兄之前遣人来谷中，传信请你出关之后去一趟旭日台，听那意思，似乎想让自家公子跟你一同游历、长长见识。”江鹄望着这个样貌与自己六七分像、性格却截然不同的亲人，不觉又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事情过去了一年有余，不知冠决兄现在还有没有那个想法。我觉得擅自拒绝了不好，便没替你决定。信还在我那里放着，一会儿我取了给你。应不应的，看你。”

江鸾依旧只是点了下头，没有其他动作：“既然是冠决兄的意思，自当答应。”

“不过，听说黎家公子颇为外向，连冠决兄有时都会头痛不已，你确定要应？”江鹄不由得苦笑，“以我来讲，确实想让你多接触接触外界纷繁，中和一下心性。姐姐一会儿大概也会调侃吧，说你‘总是板着一张脸，多俊秀也得把人家姑娘吓跑’之类的。”

“……我暂时没有娶亲的想法。”江鸾答到。

“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成家了。”说完，江鹄的笑仍有些许无可奈何，“不过，我还不是一样，八成又要被姐姐催吧。”

“家主、雾华君。”这时，上来一个穿着素色窄袖的女子对两人行了行礼，“主屋已准备妥当，请二位移步。”

“好，这就过去。今天也是巧，两桩喜事赶在一起，谷里也能久违地热闹热闹。”江鹄望了望弟弟，向前略一伸手，“走，姐姐肯定高兴坏了，别让她等急。”

江鸾继续点头，抬腿跟上兄长的脚步。令人称奇的是，他明明腰间悬着铃，那小小铃铛却不随他的走动发出丁点声响，环灵谷的众人看上去倒是见怪不怪了。一路上穿行的小辈们见到两人纷纷驻足行礼，然后又立刻投身回正忙的事中去。

江家家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静，雅，礼”，看着容易，实际做起来可并不简单，尤其对于精力旺盛的小辈们来说。众修仙者以江家风范典雅为楷模，以黎家大气重义为楷模，以池家潇洒近人为楷模，以荼家济世悬壶为楷模。能以外门弟子的身份进入四大家族修习，甚至短时期的旁听，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各家族之间偶尔也会相互托付小辈，让这些潜力无限的年轻人接触更多的机会、不同的知见。

“和世，饮澧！”

两人刚一踏入主屋，便有一个白裙女子迎了上来。女子高挑纤瘦，用两根银钗简单挽着发髻，见到亲人的关系杏眸弯着，宛如夏季塘中开得极盛的白荷。

“姐姐。”两人前后开口唤到。

叫完人，江鹄又接着笑道：“见姐姐气色不错，许是生活十分顺心，如此，我们这做弟弟的就放心了。”

“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倒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安身？”江凰把自己这两位出色的弟弟引进屋里，趁众人还在忙活膳食随意话起了家常，“都是坊间传颂的人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怎么就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一上来就说这个啊……”江鹄不由得苦笑，一边的江鸾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遇不到倾心之人也没有办法，急不得。和世怎么想？”

“如果有缘，总会相见的。”

“唔……”另外两人望着他们最小的弟弟，同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江鸾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正常，一如既往稍稍垂着视线，态度淡漠，也没有什么下意识的动作。不寻常的在于，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是不会对这种话题发表意见的。

于是，江凰后知后觉地甩了甩头，钗子上的挂珠泠泠地响：“今年定有大事！嗯，定有大事！！”

“姐姐……先别那么激动……”抱怨完了，江鹄咳了一声，抬手拍拍身边人的肩膀，“不过……确实是好事一桩。怎么突然想开了？之前一直没有兴趣的。”

“确实也称不上‘兴趣’。只是在与鸾共处的时候偶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漠然如雪的男子转眼看向了堂外，“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院里比平时热闹些，穿着家袍的弟子和家仆们来回穿梭，但也不至于吵嚷。江鸾望着这样的景象，似乎在出神。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形容，两位听众都做不出评价。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外面指哪里，难道是他在注视的院内，声音又是什么的声音？或许该说，这跟他口中的缘分有什么关系吗？

“说不定是鸾给你的什么指引吧。”现下的这种情况，江鹄只能笑，“多出去走一走，别总在谷里闷着，机会总是外面多些。”

江鸾姑且点头应了，随后拉回视线问他：“这几年有没有出什么事，或者，发生了什么变化？”

“四妖兽之乱是你闭关之前发生的了，那之后，我想想……”年轻的家主这天第一次收了笑意，然而他刚沉思一会儿，却又想到了什么似得抬头看向木质圆桌对面的江凰，“啊，这些对于姐姐来说是不是太过无趣了？回头单独谈会好些？”

“我好歹也同为修士，如今又是池家主母，说不定情报比你还多点，只专注于家事也不是我的风格。”江凰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得大方而自然，“而且，万一需要两家协作呢。”

“也是。”他们这位长姐并不是个闲得住的女子，关于这一点，江鹄自然清楚，因而江凰这样说了之后，他立刻就在心里暗叹了声“果然”，“风清兄之前便总说要来，这次姐姐突然归省，我便以为他也同行呢。”

江凰应了一声，答他：“他这几日去了隐山地界，一时半会儿好似回不来。”

“隐山。”江鹄重复了一遍，思考了片刻后问到，“为何突然去隐山？”

“他觉得从鬼先生最初被看到的地方找起，也许会有什么线索。”江凰颇为无奈地弯了弯眉眼，“详细的他也没有告诉我，不过那个人你们也清楚，揣着明白装糊涂，直觉还很准，八成真可以得到些有价值的信息。”

“原来如此。”江鹄微微颔首，然后转向静静坐得笔直的江鸾，“也算不得大事，如果维持现在的状态顶多是些小麻烦，不过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这‘鬼先生’，和《千灵录》的问题了。”

“不知来去不知貌，许是阎罗许是仙”，“如墨如幻，似鬼似神”，“缘来则见，绝处逢生”，等等等等，形容鬼先生的话如同天上星斗，说法也因人而异，但总结起来大约可以用一个词概括——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没有人见过他的长相，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他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一如流言中那样黑袍加身、头顶斗笠，询问你是否需要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