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八回鲛人祸（1）

来人侠客模样，一袭深色对襟窄衣、两腕绑着护手，身上没有多余坠饰，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凝实精练之气使他看起来犹如一柄黑鞘直刀。

两人对他都没有印象，但出于礼仪，他们还是立刻站起来还了一礼、报了姓名。

“原来是江氏的雾华君，赵某眼拙，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大概是看出了两人没有认出自己，赵路便笑了笑，并没有纠结，“赵某在利川郡任郡承，主管玄门和外族相关事务。前几日多谢二位在宽宅退治毕方。”

经他这么一提，黎鹇才想起来离开宽府大院之时确实跟一个被称作“赵大人”的男子打了照面。不过，仅仅一面就能记住他们，也确实是个能耐。

“哟，大人又来啦，感觉跟不见您休息似得。”小二肩担着桌巾凑了过来，笑呵呵地问着赵路，“大人要点儿什么？”

“哪里有闲情逸致休息，案子一天解决不了，心里就得惦记一天。跟往常一样，一壶茶即可。”跑堂的走后，赵路示意他们坐下说话，“还望二位不要拘束，赵某今日只是为了结交英杰、长些见识而已，不是为公事而来。”

“赵大人可是知道他们说的事？”即便对方这么说了，黎鹇对刚刚的话题还是很有兴趣，便主动往上头聊了起来，“人鱼、鲛人，这边离海那么远，怎么会有海生的外族出现在这儿？”

“宫中十几日前曾接到线人暗报，说是有人在私自贩卖千灵和外族奇物，但我们几度派人搜寻都是无果而终，事情便一直处于一筹莫展的状态，我们也无可奈何。”赵路谢过了茶水之后，给自己慢慢添了一杯，“包括王家府邸，我们也都查过许多次了，什么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暗道暗室，很是奇怪。新修的水池也只是个普通池子，除了故意灌的咸水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也许，”黎鹇看向对面的江鸾，试探着说到，“是用了什么障眼法？布了什么阵法之类。”

“有可能。”江鸾微微颔首。

“哎对了，请问赵大人，那鲛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黎鹇伏低身子凑近了些，眼睛里头跟放着光似得，“听他们说，是美人？真有那么好看？”

听到这话，江鸾默默地把视线投到了桌子对面，观察起了对方的表情。

看见青年那兴致勃勃的样子，赵路笑了：“好看，自然是好看。上等琥珀般的灿金蛇眼，鳍和鳞片都是深邃的蓝，海水似的，线条也凹凸有致，养眼得很。只不过双手都是生有鳞片的利爪，那种普通的金属，他们很轻易便能折断，更别说人的骨头了。”

黎鹇咧着嘴巴往后蹭了蹭，脸上的兴奋也变成了惊恐和尴尬。

“哈哈哈，在整个外族里头，他们的性情都算是温和的，不主动招惹他们的话，便不会有危险。而且，他们不能在没有咸水的情况下存活很久，也不能在陆地上自如行动，更不会术法之类，所以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威胁。”赵路收了笑容，捏着小小茶盏暗暗叹了口气，“我们的世界对他来说，用‘处处暗藏杀机’形容都不为过。早些将他救出来，送回西海，还有其他的外族和妖灵，都要赶紧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才行。”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黎鹇嘟囔到，看起来有些气呼呼的，“这跟贩卖人口有什么区别。”

“要命就要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对他们来说，这些漂亮生物跟物件、野兽无异，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赵路仰头将茶喝了，放下茶杯的时候，杯底与桌面磕碰出了一声轻响，“我们虽与诸外族通商，可以买卖的东西却是受限的，外族族民自然不在此列。包括千灵的交易，也是明令禁止。并不是说所有的外族生物都不能买卖，比如帕拉索的耳熊，就是可以大梁的普通百姓也可以购买的一种奇宠。耳熊在帕拉索非常常见，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养上一只用于驼货或者搬运，我们买上一两只，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外族千奇百怪，其中如鲛人一般观赏性极强的少说也有数十种类，走私他们，并不罕见。我们这说话的空当，也许就有一只鲛人被送往了某个人家，成为了贵人们的玩物。”赵路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然，王爷也不会那么快就携王妃殿下回到长兴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兴致昂扬地跟两人介绍起来，“二位若是还在这里停留，两天后的晚上，王妃殿下的画舫时隔三年重新见客，二位不妨去看看。登时，十数艘大船环绕着一只青的，外围还有其他家的紧随，整个利川上都是一片璀璨灯海，又有仙乐萦萦，可是人间绝景啊。”

黎鹇一听就来了劲头。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雾华君，怎么样，要留几天吗？我还没上过画舫呢。”说完，他又怕江鸾喜静不乐意，便放轻声音解释了几句，“若是雾华君觉得闹腾庸俗，也不用在意我，别委屈自己才好。”

一时间，两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退了，就要扫两个人的兴致。江鸾执起茶杯掩饰尴尬，表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地回答了青年：“停留几日也未尝不可。”

“真的吗？”黎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兔子一样趴在桌沿上望着对面喝茶都不失风度的人，“不勉强？”

“……不勉强。”说罢，江鸾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开了口，“而且，既然你对那鲛人感兴趣，不妨留在这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我、我不是对鲛人感兴趣啊！”见江鸾误会，黎鹇激动得差点踹在桌子腿儿上，“我是觉得，外族他，他长得肯定跟人不一样啊对吧，平时又没机会看，这，啊……我我我没有！”

赵路觉得有趣，便也不打断，就擎着茶杯看这个俊秀外向的青年结结巴巴地企图向那个慢悠悠品着茶的人辩解什么。

“咳，那赵大人，”见江鸾一副压根不打算开口说话的样子，黎鹇只好转换了目标，主动撇开话题，“这鲛人到底要不要找？若是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说。”

“‘大人’便不必了，随意些，称一声‘兄’吧。”赵路这才把手中的茶盏放了回去，“只要有可能，自然要找。没有确凿证据、无法立状书，也是我私下来查的一个原因。”

“连日暴雨，它兴许早就趁着水流逃至远处了。”江鸾也恢复了正色，问到，“可有什么线索或者头绪？”

“有，而且也算是托两位的福。”赵路给出答案后笑了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字条展开，“这张纸条，二位应当还有印象。”

“嗯……‘鵸鷋毕方，北郊文阁，利川画舫’，”黎鹇凑上去了一些，只一看便立刻辨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锦盒里的字条吗，藏的地方挺莫名其妙的，跟不想让人发现一般。”

“确实，谁都没想到盒底会有机关夹层，毕竟盒里还装着东西，若不是雾华君，可能当时还发现不了。但换个角度，也许那人是料定了宽平是个粗糙性子、不会注意到如此细枝末节，以及，他想让二位来发现端倪。不过只是猜测罢了，谁都说不准。毕竟，他怎知二位定会上门？”赵路又指着上面的字，一组一组跟他们解释起来，“‘鵸鷋毕方’已经很好理解了。紧接着的‘北郊文阁’，宽宅位于南郊边缘，而隔了整座宽镇的北郊有一处叫‘文阁’的书斋，也开设学堂、教人书画琴棋，来往的文人墨客十分乐意在此停留。然而，书阁只是个假象，实际上是给宽平培养……那个，情人的地方。”

“情人？”见赵路表情略微怪异，又联想到了前些日子宽宅那些对话，黎鹇便试探着问出了声，“男的？”

赵路点头：“虽然王妃殿下也是男子，而且……喜好是人家个人的事，别人无权干涉，不过，想到宽平的样貌，再加上他的作风，便着实……”

“文阁里常驻的佳士，足足十三人，我们问过了，都跟他有那些关系。”他注意到手中的字条快被自己捏出个窟窿来，这才松了松浑身的劲儿，语气也放缓了些，“妻子省亲回娘家，他甚至以教儿子读书的名义把佳士光明正大地带回家中，与之作乐缠绵。”

黎鹇被惊到发不出来分毫声音。这还是人吗？人各有所好，这是事实，三年前忠亲王迎娶男王妃，仪仗宴席样样不减，天下为之轰动，让人感慨“有意结永心，何患同为甫”，生于王家仍敢站出来挑战世俗，那是何等的胆量与气魄。至于宽平？何等的渣滓。

黎鹇下意识望了望江鸾，然而对方毫无反应，看不出心情思绪，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观察着他。于是，他便移开了目光。这时，江鸾才后知后觉一般抬眼看向了一桌之隔的青年，而青年早已面对着别处，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也重新垂下了视线。

“……至于利川画舫。”赵路又缓了几个呼吸，“宽家在利川上有几艘经营饮食娱乐的画舫，跟水上酒馆一样，在附近也算是有名，同样归在宽平名下。宽平这人除了好男色，还好赌。不过家里管的严，他不敢在宽镇附近搞这些花样。画舫是传了好几代的，生意一直本本分分，没有什么问题。前几日，有人在上面输大了，一气之下报了官，我们又带人去查，才发现宽平竟然在其中一艘上开了赌坊，七天只开一次，基本只接待熟客，赌的也都是些不得了的东西。”

黎鹇只是点了点头，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里没有回过神。

“宽家画舫被查封之后，干活的伙计有的上了别家的船，有的转行做起了其他生意。有一个跟了渔民、跟人家一同住在了河边的，昨天半夜冒着大雨跑来报官，说是一阵大风把窗户刮开，他起来去关窗子的时候，看到一条颜色很深的影子带着两点金黄在外头一闪而过，有几分像是大鱼，又不完全相似。”赵路把字条重新折叠起来，继续跟他们叙述细节，“夜里即便有蜡烛也看不了多么真切，更何况这一段的川流很急，水质并不怎么清透，还有如幕的雨帘遮挡。但再怎么不济，这也算是条明了的线索了，说明他可能还没有跑远。这几天，我们也会找些会水的兄弟下河找找。必须早些把他送回去，这里深居内陆，鲛人无法长时间在我们的淡水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