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一回试与探（3）

冷青是压轴，压台则是他与玉笛一起，两个绰约身影或坐或站地透过屏风映在所有人的眼里，温辰和金乌更是一脸陶醉地望着两人的动作。尤其是金乌，简直跟痴呆了一般，举着空了的酒杯都不知道放下，一脸的傻笑。刚才还歌舞升平的舞台上现在只有孤零零的两个剪影，观客们却恨不得把那些弯弯绕绕的红绫罗尽数拆了，碍眼不说，还破坏气氛。

“好——！！！”

经久不绝的喝彩声中，两人正在行礼谢幕，温辰等有客人走动了，自己也便站了起来。

“不必在意，我去趁铺子打烊前买几盒花糕，冷青不擅吃甜，那家的就正好，他也喜欢。”说完，温辰又示意金乌坐回原处，“不用跟着了，又不远，你在这里一起等他们回来吧。”

金乌点点头，坐了回去。

冷青跟玉笛走回房的时候，正好跟一个女子擦肩而过。他们进，她出，颇有些急急忙忙，差点撞到他们身上。

“这荣画，怎么冒冒失失的。”曹灵儿迎上前去，抱怨到，“本来想带几个姐妹一起跟三爷笛儿好好说说话的，结果她忽然推说有事，就跑了。”

“荣画。”那人走得急，冷青并没有看清她的面相，“名字不熟，新人吗？”

“前年才来的，那时候三爷正归隐，没听过也是正常。这小姑娘今年十八，曾经在别的楼做过，得罪头牌的姐妹被赶出来了。人气还算是不错，手艺也还行。”曹灵儿仔细合好木门，又拉着二人走向里边，“大家都想你们呢。赏脸聊一会儿？王爷那边不要紧吧？”

“他能料到我会稍微一叙，不要紧。”

“真好……王妃哎！举世无双！”曹灵儿一边感叹一边引着他们坐下，其他几位窈窕的姑娘也随着她一同坐回了凳上，“听说王爷恨不得把你宠到天上，此话当真？”

冷青似乎是不好意思了，垂下眼帘含蓄一笑：“是。跟个傻子一样。”

女子们不约而同爆发出了一阵激动的娇呼。

然而这时，某个傻子正独自走在灯火阑珊的道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旧帝的夜市持续到将近子时，他要去的那家铺子则关门早些，有时生意太好，傍晚就会卖光打烊，即便是他，也要撞撞运气。

如果真不巧关了，去买酒肯定没错。而且那位老前辈也在，做些什么都不太方便，把他先灌醉了，自己就能跟冷青尽情花前月下、风流缠绵……咳，贵客们还在，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丢脸之事！不过还是按耐不住胸中这颗狼心啊……如此好的月色，又有美酒佳人，不亲昵一番，真是白瞎了好景。

“王……王爷！”

正在神游桃源的温辰停下脚步，收了笑意回头望向叫住自己的人。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跟冷青二人将将错过的荣画。她的妆容还没卸去，乌黑长发在腰后松散地束在一处，一袭浅青衣裙随着微凉夜风轻轻摇摆，就好似一杆翠竹成了精怪，蹁跹，又有些诱人。

这打扮乍一看跟冷青有些相似，而这便是她的目的。见男子的神情开始恍惚，她上前几步，张开双手抱住了这个高大的男人。

“你……”温辰忽然有些头疼，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他不曾见过这人，但不知原因地，目光却擅自黏在了对方身上。

没有抵抗挣扎，那个人果然没有欺骗自己。草，食之魅人，她还跟对方要了一种以鹿蜀制成的、佩之宜子嗣的饰物。只要今天这大计能成，她就不用再做什么看人眼色的舞女，摇身变成凤凰飞上枝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不会受人欺负。谁要做伶人，谁爱做谁做去吧，反正那冷青又有名气又有家财，离了王府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她不行，一个云上一个泥里，她自然要争取好的那个！

那人告诉她，陛下也在，所以她的目标是他们兄弟两个，谁都可以，只不过温辰先动了。一个王后薨了就再也不娶不纳，一个迎了惊世骇俗的男王妃，能傍上哪一个都是她赚。男人？呵，男人有什么好的，她今天就要让温辰知道还得是女子让人舒坦！而且，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演一出戏，他想赖都赖不掉！

“阿……青？”

“对，王爷，是我。”都这样了还惦记那个冷青，她早就想好了对策，把她当冷青她就装冷青，有什么好怕的，“王爷，我好冷，咱们回去吧。”

“好……”温辰愣愣地点了下头，“走，回去。”

温辰生得就引人注目，过往行人不时向他们那边投去视线，有的甚至指指点点，却又没有一个人出声去管。那不是忠亲王吗？三爷呢？这不该啊，这女子是谁？唉，再怎么不解不平，说到底都是贵人的家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掺和什么，还是看好自己的嘴巴和脑袋吧。

冷青没敢耽误太久，毕竟温天也在，他再怎么无礼也得照顾对方的身份，然而回了座位，他却没有看到温辰的人影。他猜着，这人八成是买酒买花糕去了，找金乌一问，才发现竟然真是这样。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尽量放松了表情，转头看向江黎二人，“二位可定了客栈房间？”见两人摇头，他便继续说到，“那今晚不妨去府上歇息，师父也在，他老人家喜欢热闹，见到二位这样的有能之士也定然高兴。”

“师父是指逍遥仙人？！”一听这话，黎鹇的眼睛都亮了，“这没有不去拜见一番的道理啊，是吧，江叔叔。”

江鸾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那玉笛，你带他们先回宅子吧。金乌跟我去找他。”

“三爷，我们也同去吧。”黎鹇提议，“万一遇到什么事，人多些好。”

冷青只好点了头，然后朝温天简单行了一礼，说到：“改日再见。”

黎鹇愣了愣，才跟着一起行礼：“老爷不一起吗？”

“唔，”温天颔首，并没有避讳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有别的事情，顺道来看看他们两个的，已经因为前些日子的大雨和外族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日，得抓些紧了，不然离开太久，各方各面都保不齐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其他众人也不再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与他和司信告了别，出门去寻温辰的下落。街上的人已经空了大半，冷青便能畅通无阻地在夹道的铺子里疾行，其余四人则跟在他的身后，尽力跟紧他的脚步。

眼看青衣人越走越偏，金乌赶紧出了声叫他：“三爷，这路不对吧……？”

冷青并没有放慢步子，而是幽幽回了一句：“怎么，你都不信我能找到他吗？”

金乌只好不再说话。这两个人之间神奇的缘分，无论是玉笛还是他们这些暗卫都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他们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红绳牵着一样，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情况偶遇。就算不知对方身在何处，最终也能弯弯绕绕地聚到一处，宛如有着冥冥的指引。他们不需要考虑太多，单纯地走就可以了，对方肯定在那边等着。

侍从们都觉得这除了“玄乎”二字不能描述，理解不了，也没法尝试理解。

“……不对。”此时，只差几步就要被拉进民宅的温辰忽然站住了两腿，连带着拽住他的女子也硬生生站住了脚，“你……你是何人？”

头好晕，冷青的影子跟她重叠一处，几乎让他看不清面前人的本来面貌。他想打起精神仔细辨认，但头脑就像不受他的控制一样，偏要将那人视作他的阿青，劝诱他不要犹豫。

“王爷，你说什么傻话，我是冷青啊。我们今天换个地方住，好不好？”事到如今，看起来还是假扮冷青管用一些，荣画也不再硬拽着他，而是重新走到他的跟前，倚进他的怀里紧紧将他拥住，“就前面这家。”

冲入鼻翼的是脂粉的香气，甜得人发腻。冷青身上总是一种淡雅的味道，那是他喜欢的茉莉香气，幽远脱俗，更衬出那人的无瑕纯洁。抛去这些不谈，那人极要面子，想在大街上牵牵手都得经他同意才行，投怀送抱？不可能的。

荣画只觉得手底下越来越烫，却也没有多想，直到一阵热风突然呼在她的手上，才把她吓得松开胳膊退了出去。灼伤了她的是两柄缠绕烈焰的金红长刀，巷子幽黑，对方的轮廓被煌煌火光勾勒得分毫毕现，凌厉得让人牙关打颤。这哪里是威风神将，分明是食人的恶鬼。究竟有哪里不对？她忽然怕了。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妖……妖刀……”

对她的恐惧浑然不顾，身负利刃的硕人逼近了一步：“你不是阿青……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他在哪里？！！”

“够了，住手。”

温辰僵硬地回过身去，望向那个竟有胆量企图阻拦的人。但就是这一眼，便让他卸去了满身的煞气，瞬间收敛了气焰。

“青鸣。”察觉到男人正在恢复平静，冷青的声音却还是那样肃杀。随着他的那声低喝，一道青光从他的背后刺出直奔荣画面门，又堪堪错过急转直上，扎向几人头顶的那片黑暗。

那个屏息观察的人未料暴露，被淡青的凤鸟直直一爪就拽下了斗笠。

“金乌。”

“得嘞。”金乌应声，轻轻一跃就窜上了墙头。

此时，温辰也彻底回过神来，将冷青狠狠圈入了怀中：“太好了，阿青……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要不见了……”

刚刚的幻觉里面，那个陌生女人的样貌身形跟他的冷青重叠不清，让他迷迷糊糊地将其错认成了自己的爱人。而迷劲儿过了，两人的样子时分时合，他又下意识以为对方要对冷青不利，于是恼怒至极唤出了妖牙，企图斩了眼前的妖邪救他出来。而冷青本人出现，他瞬间便分出了孰虚孰实，神志也被立刻唤醒。而随着他的脑袋一点点变得清明，那双被激愤感染的妖刀也化为点点飞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三爷，主子。”金乌跟青鸣一起回到了几人身边，还没站稳就直接跪下认错，“金乌无能，让那歹人跑了。没看到长相，对方的准备做得很足，斗笠下面还有一层面纱。”

“黑纱斗笠……”黎鹇望着青鸟抓着的那个物件，低声喃喃，“又是鬼先生……？”

“抱够了没有，像什么样子。”温辰死活不肯撒手，冷青只好保持着那个姿势抬眼瞥向不敢做声的荣画，冷峻地问到，“你是荣画？你对他做了什么？”

荣画连连摇头，面上仍是惊骇：“我……我没有……”

“我头好疼……阿青，别走……”

“我不走。”那双手又箍得紧了，冷青放缓了声音，轻轻顺着手底下坚实的后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想出来买些花糕给你，走了一段以后遇到这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下意识就把她当你，下意识就想向她靠近……我拼尽了全力才……”温辰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颈窝，他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平静的暗香，哑声说道，“后来，我以为她要对你不利，所以，我就……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走……”

“我还能往哪里去。”低低叹过，冷青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出来，再次抬起目光的那瞬锋锐毕现，“你胆子不小，敢对我的人下手，不想活了是吗？”

“王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一听这话，荣画气上心头，那双尽是寒锐的眼睛吓人归吓人，但终究也是仗着王爷而已，于是，她大起胆子喊了回去，“你凭什么独占？！我不过是想要一条出路，这有错吗？我想让自己过的好些，这不正常吗？你跟我一样是伶人出身，凭什么你就什么都有？！等他不要你了，不宠你了，你也会一朝滚回泥土！”

“首先，你搞错了一点。”温辰还抱在他身上，冷青也不想去纠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直接跟女子对峙起来，“我的名声地位、我的荣华富贵，我都不在乎，也跟他温辰无半点关联。在与他结识前，我冷青便已是南方名伶，有幸被尊一声‘三爷’，有幸被称为‘青羽仙人’。我不说都是我的努力所得，但无论是机遇还是别的什么，四年前都已成定数，是我自己的东西。他是不是亲王，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半分关系。我不会因此多敬他一分爱他一分，也不会因他失了这些便决心抛弃。”他眯了眯那双长眼，更显几分凌厉，“其次，是他许我一生不再另娶，又不是我逼他如何，要发泄，也不该对着我吧。”

“小黑……”他那边话音刚落，温辰突然闷闷地出了声去，“送官。”

一听这话，荣画直接急了：“凭什么送官？！我什么都没做！！”

“回头交给赵路吧。若是与鬼先生有关，让他来办比较稳妥。”冷青压根不打算等她说完，偏头跟金乌吩咐过了，又尽量转回脑袋，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江鸾，“雾华君有何见解？千灵中可有什么能有蛊人心智的东西？”

江鸾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有草，叶胥成，华黄，实如菟丘，服之魅人。”

“金乌，不早了，先送她去辛大人那里，明天启程去利川郡，移交给赵大人。玉笛，去跟灵儿姐说一声。回府。”

“不……王妃你听我说……”

“不要跟我解释，我无权做出判决。另外，”冷青再次眯起眼睛，沉下了声调，“我不想听见‘王妃’二字。还想要命的话，老老实实跟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