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十三回意何平（1）

怪不得叫秃树山，倒真是贴切。眼前有一棵树是长了叶子的吗？不止树干，连土地都是灰突突的一片，跟铁打铅灌的似得。这座山如何成了这样？靠着贫瘠如此的山地，附近的百姓可是要辛苦了吧。

“小姐，别看了。”埋头赶路的轿夫低声劝着，瞟了轿子里头的人一眼，“就快到了。”

经人提醒，那个面露忧色的佳人才放下挑着帘子的手指，坐在红彤彤一片的花轿里酝酿起了情绪。没过一会儿，他便佯装悲切地低低呜咽了起来。刚刚那个轿夫听到动静，不由得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做戏而已，要这么真实吗？！

这位轿夫打扮的人正是赵路，而里面装作小姐的自不必多说，是青年黎鹇。说来也巧，他们正愁没有打开迷局的破口，机会便送上了门来。两天后正是规定了要给山鬼送媳妇儿贡品的日子，于是一群人紧锣密鼓地筹划布局，决定将扮成假新娘的黎鹇送上山去。外人若想上山，必然会在半道上被一群孤魂野鬼缠住、陷落迷局无法深入，附近村民也请过驱鬼的天师和道士，但这些玄门人士无一不说是怨气太重、无能为力。黎鹇虽然不会驱鬼，但好歹跟着江鸾也斩过几只魑魅魍魉，不算是全无对策，最起码可以自保。送上山的姑娘小姐没有一个再能下了山的，他们也便无从知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赵路也不得不在送下黎鹇和财宝之后打道回府。他听说这座秃树山的周围曾经有山贼出没、营寨还颇具规模，便在思索万一秃树山上不是山鬼作乱、而是这伙贼人趁机搞事的可能。不过目前似乎还看不出什么，他只能寄希望于青年可以有所发现。

“小姐保重。”

八个轿夫都是官兵扮的，黎鹇呜呜地下了轿，他们也假作嚎啕地抹起泪来。待一身红装的佳人一步三回头地踏入了蒙蒙迷雾，八人才哽咽着抬起空了的轿子匆匆下了山去。

红衫红裳一裹，再精心涂了胭脂水粉、戴了珠钗佩了银饰，那个俊朗青年摇身一变成了秀丽姑娘，除了胸前差点东西，看着竟还真有几分可人。黎鹇的眉目本就多情，在他刻意模仿女子体态的时候一顾一盼更是婀娜生姿，灵动里也透着那么些可怜娇弱。虽然他的身形在那摆着，他又不会什么缩骨，只是吊着一口气让自己的腰肢尽量看起来纤细那么一点。他本来还兴冲冲的，然而姑娘家的衣裙一穿妆容一化，他便觉得这活儿还是得交给冷青玉笛这样打眼上去分不出性别的人，镜中的自己明显就是个偷穿女子衣服的变态。赵路倒是说看着可以，真……可以吗？

“确实煞气很重，这座山原来难不成是乱葬坟头？不怪其他人对付不了，这里肯定有问题，许是之前出过什么事情。”他用手挡着嘴唇，正面来看确实像是姑娘掩嘴抽泣的样子，“啧……也看不清楚周围，若是能用灵力吹飞雾气就好了……”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低语也戛然而止，再次转为嘤嘤呜咽。

身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有浓雾隔着，这个距离下还看不清楚详细。是所谓山鬼，还是人呢？他还做不到像江鸾那般敏锐地感知灵力的波动，如果是付渚那样的，对方站到自己跟前他都分不出对方是人是鬼。

若是江鸾在就好了……他如此想到。可惜，三天之前，对方突然被传音鸟叫回了降凤山去，就连这次计划都毫不知情。退一步说，就算他在，又能怎么样呢？他比自己还要大两圈，更不可能胜任假扮女子、打探情报的任务。也许用灵鸟会有什么收获？他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灵宠啊。

等那人慢慢地走近了他才发现，来人五大三粗，脸上蒙着白布，看着倒是比周围那些幢幢鬼影实在多了，像个魁梧武夫。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雾中徘徊的重重白影见了他竟纷纷退避开去，只在远处兜着圈子并不靠近，倒真有几分避讳惧怕的样子。要知道，它们刚刚都快贴在自己身上了，他都能闻到那股阴冷的气味。难不成这山鬼也是真家伙？

“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嗯？身为法外之物，还在意这些东西？再说鬼神云云不该有些本领，能看透人心直接取得这些信息吗？等等……看透人心？若真是这样，那这计划不压根就是闹着玩的？

不行，事到如今不能胡思乱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身上带着赵路给的信号弹，留在原处的、装财宝的箱子里也藏有他用那三脚猫的点纸成兵术制成的纸媒，总归会有些办法让他脱身。而且对方已经现身，就算立刻暴露，他也要把对方的遮面拽下来再跑！

“姓黎名鸢，今年十……十九……”

他拼命吊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细弱一些。多亏了云莲，又是给他裁剪衣裙又是给他妆扮，还不厌其烦地带着他练习女子的发声和姿态，他才能以现在这副姿态站在山鬼面前。虽说只能学个五六分像，短短两天的特训能出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跟上。”

丢下这两个字，跟他隔了两步远的男子便转回身去，向迷雾深处自顾自迈开了腿。黎鹇不禁开始怀疑这人是在装神弄鬼了。山鬼山鬼，没有点诡术神通的吗？走路这也太掉价了。还是说自己想得太玄乎了？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事，也不能怪自己吧。

不过，就这么老老实实跟着似乎也不太对劲。不说女子，正常人哪有愿意往贼窝里跑的。不如假意逃跑，还能趁机探探周围是怎么回事。

下定决心之后，他撒开腿朝山下的方向跑了起来。长裙委地，即使拎着裙摆，他也跑不了多么迅速，看那意思，还真有几分像个逃婚的千金。虽然他不是千金，也没有穿着嫁衣，更不打算嫁人。

耳边吁吁的风声倒真有些厉鬼尖啸的架势，他感觉自己并没有跟着“山鬼”走出多远，这会儿却怎么跑都跑不出遮蔽视线的白雾，跟对方拉开距离之后，游荡的鬼影也比刚才多了不少。这些雾难道会跟着他跑？还是说，整片浓雾都是逃不出去的迷阵？

“啊……！”他那边还在走神琢磨，便被自己的裙裾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鬼魂堆里。

“还敢跑？”趁机赶上的“山鬼”死死钳住他的手腕，恶狠狠一把将他拖到身边，“家人的命，城里人的命，不想要了吗？”

黎鹇心想，被“选”来献祭的姑娘们本来就是被家人和城镇抛弃的，要那个人真是自己，他还真保不齐会先把这群用他人性命保自己平安的人打一顿出气再毅然上山。我想牺牲己身护你们是我自己的事，被人强迫，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云莲姑娘也是可怜，因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就被强推出来，就连那情郎也是胆小鬼一个，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护她，唉，可惜了姑娘为求个护身之物给他大老远地跑到汲漓，还差点被人骗了。

似乎是怕他再跑，“山鬼”直接不放开他了，生拉硬拽地扯着他往山上走去。他还在装着抽搭哽咽，却也能听得清对方那粗重无律的喘气声音。这家伙难不成……跑着追来的？若不是获得的信息还不足够，黎鹇真想直接爆发，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或者该说，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他们启程上山那会儿刚好申时，当下应该已经隐隐有些黑天。雾气遮蔽了周围的景色确实没错，却也让他的视线里保持着微微萤亮的乳白，让他不至于看不清脚下身周。他想调动灵力试探一番，却又怕被对方察觉，便只好屏息凝神地企图记住路线，方便一会儿逃跑。

人越怕、越紧张，越容易胡思乱想，他自然也不例外。他甚至在琢磨，对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是男身，只不过恰好男女通吃所以暂且不去将他揭发。哎，万一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强行把他封住再施侮辱可怎么办？等等，不对……怎么就一定要行事了？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终于出了那片漫天迷雾的时候，黎鹇竟然没能立刻适应。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暗了，他们究竟走了多久？半个时辰？申时出发，根据当地人的说法，爬到他方才下轿的山腰大概要一个时辰，如此说来，现在约摸戌时倒也差不多相合。

“山神庙……”他眯眼打量着不远处那间废弃庙宇，以及里面那座隐隐约约的塑像，“句芒？”

这地方似乎荒废了不短时日。倒是情有可原，被这么重的鬼煞之气包围，又有迷雾拦路，谁能到得了这里。如果没有这家伙引路，他也许都摸不到这边。他正这般想着，“山鬼”又拽得他一个踉跄，不由分说便扯着他的胳膊迈进了阴森庙宇的门槛。

进门的前一瞬，他的余光瞥到了藏在庙墙转角的、一个似鸟似蜂的轮廓。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庙门便已重重合上，几盏幽幽灯火也在激起的灰尘中突兀地窜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被用力推倒在了蒲团上头。天气渐热，他便懒得在这重重罗裙下再穿底裤，这一摔正将他的裙摆掀开，露出半截长腿。好死不死，他那一双腿上几乎不生毛发，他的体格又称不上壮实，属于略显纤瘦，再配上这姿势造型，还真有些柔弱女子那种手不能缚鸡之感。

他赶紧把两腿蜷起用裙盖住。这要是再掀大一一些，可就彻底露馅了啊！他下面可什么都没穿！

“哟，这次的小姑娘样貌还挺别致，”

他这一遮掩的工夫，昏暗之处又转出了两个人来，跟面前正扯下遮面的男子是一样的孔武壮硕，而其中一个，见了黎鹇便开始不停地咋舌打量：“胸口差点，身段，嗯……凑合。”

“你长没长眼，”另一人捶他一拳，“这分明就是——”

青年一惊。

“分明就是巾帼之姿！跟那些个寻常姑娘不一样，定然有趣得紧！”

“呵，那倒是，虽说一路上哭哭啼啼，动起来倒是挺野，调头就跑，老子都差点没能追上。”把他带来的粗犷壮汉蹲了下来，狠狠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不知有没有兴趣来当老子的压寨夫人？”

压寨夫人？果然是山贼，还极有可能是赵路提起过的那一帮子贼人。原来如此，借着山鬼出没的幌子趁火打劫。先生点事端造些声势，让百姓相信是鬼怪作乱，然后放出要献出姑娘财宝才能平静祸患的谣言，接着，只要坐享其成便是。万一有人企图抵抗，他们便跑下山去抢掠破坏，再将罪名扣到山鬼头上。有这等闲心，干点什么不好？

青年还没出声，刚才那个评价他身形的人便先行一步开了口说话：“这话的意思是，大哥要收？”

“嗯。”

“唉，还以为好不容易能等到一个新鲜的换换口味了呢。”

“别废话，出去。”

“大哥在这儿就要把人办了？”另一个人也是一惊。

“害我折腾半天，不让她尝尝我的厉害、搞到她动都动不了，保不齐这婆娘又要趁机开溜。”

“哈哈哈，得嘞。”那两个人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起来，“万一大哥改变主意，可一定记得叫我们进来。我们不嫌弃。”

门里头一个，门外头至少俩。打应该是打得过，问题在于他不能只考虑逃跑的问题，至少得套出些有用的情报来。然而性急的男子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出声，直接俯身上去就要亲他，还动手动脚撩他衣裙。

黎鹇摆着脑袋的同时抬了胳膊去挡，扭着两腿制止他顶动自己的动作。该死，他该问点啥来着？

“别害怕嘛小娘子。”啧，这次的姑娘劲儿还真大，山贼头子竟然隐隐有些压制不住，要命的征服欲一上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激动了起来，“跟了我，保证吃香喝辣，金银财宝随你挑，不会亏了你的。”

“你是人是鬼？！放开我！！”

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其实有点废话了，不过……先兜圈子撑点时间，必须等脑子转过弯来。

“隔壁山头黑虎寨寨主高云是也！”身子底下的人实在是不怎么老实，高云干脆把整个身子压了上去，用占据优势的体型制服了他，“什么神神鬼鬼，愚蠢，底下那帮人还真被这种骗术哄得一愣一愣的。别挣扎了，老子让你——”

完了……黎鹇吞了吞口水。

完了的原因在于，他那个玩意儿被对方摸到了。不怪自己吗！谁让你掀我裙子的！

“呃……”受到的震撼实在太大，贼人一时半会儿没有动作也没有闪开，青年只好保持着那个颇为羞耻的姿势扯着嘴角苦笑，“大哥……您先撒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