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个洞

拜师大典在辰时开始，所以一大早孩子们就被叫醒。

由于昨晚闹腾了大半夜，毕无谓睡眠不足，走在路上都还半阖着眼。

像他这样的新弟子倒也不算少数，许多人都激动得彻夜未眠，此时不约而同，也都哈欠连天。

前来迎接内门新弟子的，是无峰训练有素的仙鹤，它们也常常肩负在各峰驮运弟子的使命。像拜师大典这样的重要庆典，它们也会被用来作飞行表演撑场面，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普通人，大家伙对此都很是期待。

仙鹤队伍飞行姿态优雅，落地也不失仪态，缓缓舒展羽翅邀请新晋弟子们乘坐上它们雪白的背脊，载着天衍宗未来的希望腾空而起。

弟子们依次经过书卷气息浓重的法峰，袅袅升烟热气氤氲的器峰，以及被巨大苍翠的银杏树笼罩的剑峰峰顶，最后才来到连在一块的双子峰卦无峰。

卦峰与无峰两座山峰近乎比肩而坐，然而他们当中还有一块非常小的山脊凹陷处，这才使得大家将两座山峰分开命名。这两座山平顶的部分相较不群山平顶最小的剑峰而言，加起来的面积都没有剑峰一半大。

不过历来的天衍宗宗主府都是坐落于无峰之上，而那块山坳中则沉睡着门派内不幸陨落的前辈们，卦无两座双子峰的传承人会默默守护他们地下的安宁。

无峰的正中央立着一块峥嵘巨石，足有四层小楼那么高，而它的基座竟然是一块盘根虬结狰狞粗壮，看不出是活物还是已经枯死的不知名古树树桩。

巨石之上，刻有苍劲有力的二字——“无为”。

是为天衍宗开山老祖留下的宗门训诫。

宗主杨子规此时正兀自闭目趺坐于宗训巨石之前，双手结印，他的整个人似乎都与这块宗训，这座山峰，这片天地浑然一体。

不，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人、石、山，三者缺一不可。

受到这一幕深深震撼的新弟子们鸦雀无声，安静自发地齐齐下了仙鹤，又如受感召般纷纷坐下。

充盈澎湃的力量在周身轮转，如宇宙般浩瀚，如大海般深邃，掌管世间轮回的力量似近在咫尺，举手欲触之才发现它的遥不可及。

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境地。

那是用世上再多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形容出的奥秘天地。

“在世当无为，先知何事不可为而后为。”

宗主浑厚而充满不思议力量的训话传遍整片不群山脉，连不经事的孩提也止住哭闹，闭上眼细细感悟。

从那不可言状的冥想状态中脱离出来时，天衍宗五峰峰主已经齐聚一堂。

宗主扬袖：“那么姝师姐先请吧。”

早就做好拜师功课的众弟子脑门冒出问号。

妙姝乃是剑峰峰主，按惯例挑弟子剑峰该排在第三，如果是她先挑，那意思是今年三十个新晋内门，无峰和卦峰一个也看不上？

已经有心仪两峰的弟子内心开始流瀑布泪。

未成想妙姝仙子只是懒洋洋出列，单单报出两个名字就退到后头，看她样子是决定就要这两个人而已？

众钦慕剑峰已久的弟子眼红地盯着从人群中站起，顶着山大压力走到妙姝仙子身后的毕无谓与奉君尧。

严武更是羡慕到快要裂开，拼命仰头企图用火热的眼神让妙姝仙子注意到他对剑峰的渴望。

然而有人比他更大胆。

“弟子斗胆，恳请宗主，允我拜入，剑峰，乌沉子，门下。”

听到这有节奏的规律发音，毕无谓才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指定拜师之人是关艾。

她在外门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练习对话，但收效甚微，尤其人多的时候结巴的现象会更严重。后来还是有位好心师姐提议，让她试着三个字或四个字地组成句子，不要着急，慢慢说。

后来关艾照师姐所言日日练习，果真克服了日常对话的困难。

她时常串门到男校舍来与毕无谓和奉君尧聊天，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她这样的断句方式，校舍的师兄也时常夸赞她讲话流利许多。

没有想到，她那么刻苦地练习说话，是为了这天。

宗主并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反问她，“为何？”

关艾低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愿用此生，为剑峰魂。”她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颤抖或是卡顿，显然已经在私下将这些话重复了无数遍。

宗主偏头看了眼卦峰峰主闻五溪，闻峰主常年掐指断事，已成习惯，他若不反驳，就证明此女所言不虚。可闻峰主单侧眉峰上挑，又分明是对卦象存有疑问。

略加思索，宗主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关艾便忽觉浑身骤冷，灵魂似被某种强大而未知的存在看了个透彻，那些上辈子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似又卷土重来。成为孔家童养媳，当牛做马，被夫君嫌弃，被打断腿，被弃之乱岗，乌沉子救之，拜入师门……

再之后的事杨子规没有再看，他已心中有数。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其他弟子甚至对此毫无察觉。

“既是两世桃李，合该恩重如山。”闻峰主似有所觉地对宗主笑道。

宗主点头，有这句话，这女娃的归宿便是尘埃落定。

妙姝仙子原以为今年只能多两个徒孙孙，还有些恹恹，没想到还能再捡一个，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这么一打岔，像严武这样有意向的弟子更是坐不住了，一个个也想学关艾那样，道出对心仪派系的向往。

不过宗主和卦峰峰主闻五溪接下来挑选弟子的行为，成功安抚住了一众弟子躁动的心。

原来不是他们不选人，而是剑峰把今年各峰都眼馋无比的赐字之子偷偷抢收了，被各峰合力禁止再选。

怎么这样~！

隔着老远，毕无谓都能看到严武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只好尴尬地朝前舍友们咧了咧嘴。

最最出乎意料的是，傅仲石竟被宗主一眼挑走。

毕无谓忍不住用肩膀撞奉君尧，“哇！咱们这是跟未来宗主结缘了啊！我现在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就是嫉妒吗。”

奉君尧也赞同道：“人不可貌相。”

“确实，人不可貌相。”

最终，外门新结交的兄弟们，一个去当了宗主候选人；而被剑峰伤透了心可怜巴巴的严武，则被器峰峰主领走；王涛也不用自己纠结该何去何从，孟长老决定带他去法峰背书。

虽然严武没能去成剑峰，但他在器峰也能自己亲手锻造本命宝剑，勉强也算圆梦。

反倒是身为跟毕无谓同场考核第一的洪夙星，竟然婉拒器峰峰主的盛情，转而投入了排行最末的法峰旗下。

气得器峰峰主直跳脚，“一个两个怎么都要去剑峰法峰，真是冥顽不灵！”

器峰也算是整个天衍宗重要的后备武器库来源，其重要地位不可动摇，只是有许多孩子忍受不了炼器时的酷热与枯燥，还有极高的失败率，故而有许多人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进器峰。

拜师大典分为三个部分，乘坐飞鹤纵览全宗门是第一步，祭拜山石是第二步，目的是让新弟子们感悟领会天衍之意，同时也需将宗门训诫牢记在心。

之后就是跟着各峰峰主回到所在山峰，给名义上真正的师父奉茶。

剑峰最为著名的景色就是古银杏树，它与无峰之石的寿数不相上下，据传是开山祖师爷亲手所种。

古银杏树干粗壮无比，可达百人环抱，它的树冠也延伸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几乎全剑峰都能被树荫覆盖。炎炎夏日整个宗门内最舒爽的地段非剑峰莫属，而秋高气爽之时，古银杏树叶通身变黄，随秋风飘摇落地，就犹如在地面铺上了一层黄金地毯，熠熠夺目，美轮美奂。

毕无谓注意到，在接近剑峰校舍的附近，有大片大片争妍斗艳放肆盛开的花海，其中穿行着一人身形。

只因距离太远，他未能看清对方面貌。

妙姝仙子自豪介绍道：“那是你们单师兄种的花田，可是咱们除了古银杏外，在别的峰都享受不到的人间绝景哦！”

三人都开始期待能到花海游玩一番。

剑峰建筑古朴大方，留有成片开阔的空地供弟子练习剑法，有些陈年物件上还保有前人剑痕，其上透露出丝丝缕缕的剑意，玄妙无比。

跟随着妙姝师祖来到授剑室，霓光道君岑虹霁已经等在门前。

他笑着朝毕无谓奉君尧两人招招手：“嗨，小朋友们，又见面啦。”

妙姝师祖：“今日拜师礼，你怎么还这么副轻浮模样，严肃点。”

岑虹霁：您要是放下摸着关艾脑袋的爪子，恐怕更有说服力。

当然他不可能拂师父的面子，轻咳一声端正态度，便与妙姝仙子一块儿坐于室内上首。

由侍奉的杂役弟子将茶水端来。

毕无谓、奉君尧、关艾，一人一盏茶。

他们须得将各自的茶奉给师祖及师父，待师祖师父饮茶完毕，拜师才算完成。

关艾左看右看，似是心不在焉。

妙姝知她心思，轻叹：“乌沉子此时重伤在身，需好些时日恢复伤势，无法收徒，就由虹霁代他师兄收你为徒，可好？”

“你先别急着拒绝，待拜入师门，乌沉子身体好些，能走动了，你再去跟前尽孝也是一样。”

关艾这才垂眸，恭敬奉茶。

乌沉子的名号毕无谓已经在许多人那听到过无数遍，就连乌娘也曾提过这个名字。霓光君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强大力量和天资聪慧的代表，而与他齐名的乌沉子，不知又是怎样令人敬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