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正想要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进才推开房门从里间走出来，满脸的倦色。

刚洗干净的手，也未来得及擦干水迹，半藏于袖中，裸露的那部分满是被水长时间浸透后的死白和浮肿，还有些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见大夫出来，宋常搀扶着已经担心害怕到站不稳当的宋夫人走上前去，万分担忧在嘴边却都无法言说，他们只能满眼期盼的望着掌握自己孩子生死大权的大夫。

连着一同等着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他宣告最后的结果。

楚进在走出来的几步路中整理好了情绪，缓声道：“救回来了。”

经过一晚上的救治，宋元的情况终于稍稍稳定了些。

“救回来就好，我的元儿没事就好。”一时激动，宋夫人又情难自已地拾起帕子抹眼泪。

大伙都舒了一口气，转悲为喜：“是啊是啊，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夫人，这是喜事，不好再哭了。”一旁有小丫鬟劝道。

楚进越过一众喜极而泣的人群，只留下一个不胜落寞的背影。

见状，山/奈跟了上去。

和死神抢人，很难，所有人的希望都堆在大夫身上，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能决定这次救治的成功与否。

楚进的压力好像比她想象的大，山/奈递给他一块干净的软帕让他擦手。

楚进捏了捏眉心，摆手示意不用。

“你，先回房间睡一会吧，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山/奈见他脸色不对，担心他压力太大，只能劝他先去休息。

楚进没回她，只是捡了些药材在外边熬药。

半暗的天色里，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在他眼里，却照不亮不了眼底的黯淡。他安静的烧着火，盯着药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昨晚还跟她生气狂躁的人，一转就被生生挫了锐气。

该不会被她说对了吧，楚进真的对那个领头男心上人的死耿耿于怀？只要遇上那些在生死之间的病人就容易陷入当初不好的记忆里，无法自拔，然后影响他施针救人？

“心理疾病可不是小事啊，会影响他的大夫生涯的。”山/奈有些担心他。

过了一会儿，周吵吵也从里间走了出来，楚彦还在里面守着。

周吵吵打算先解个手再回去换楚彦，楚彦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是该去休息了。

熬了一夜的周吵吵眼下青黑一片，眼神发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身心劳累又极度紧张了一整夜，辛苦疲乏都不用说了。

“吵吵，我替你去守着吧。一个两个脸色都这么差，这可不行。”山/奈半夜等困了，就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还行，便提议道。

“还不行，她现在还很危险，需要大夫时时看着。”周吵吵谢了她的好意。

现下楚彦必须去睡了，楚进状态不好，就只能他去守着。

“那你熬不住了就叫我。”山/奈还是有点不放心。

周吵吵宽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嗯，放心。”

日头半斜时，山/奈出外面买了一些饭菜回来。

宋家人帮不上忙已经劝回去了，家里两个老人家还在补觉，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

山/奈径直走进里间，把手中的乌木食盒放在正中的圆桌上。

周吵吵累坏了，就趴在圆桌上睡着了。现下睡得正沉，连着他最喜欢的笋烧肉弥漫开的香气他也没嗅到。

倒是楚进，仿佛不知疲倦的样子，端身坐在病榻边，给宋元施针。

山/奈远远瞧了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女，只见她那张明净秀美的脸上是一层死寂的苍白，像是了无生气般。

山/奈心里一咯噔，事态确实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无法，还是先吃饭吧。

“楚进，快来吃饭。”山/奈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摆好碗筷，小声招呼道。

楚进神情厌厌的，未曾理会她。

“再怎么样也得先吃饭啊，你”山/奈的说话声惊动了睡梦中的周吵吵。

“吃饭啦？忙了一晚肚子早就饿了，我吃。”

周吵吵恍惚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又原地拉了一下筋骨，立马端起碗筷开吃。

“今日的饭菜不错，村西头那家饭馆买的吧。”

“那他？”山/奈给他的水杯添上温水，指了指那边不知道又怎么了的楚进。

周吵吵斜了那边一眼摇摇头，继续扒饭。

怎么说起话来总是闪烁其词的，真叫人捉摸不透。

“算了，饿了就会吃了。”山/奈抿抿嘴，往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便不再理会他。

宋元的父母见宋元救活了，那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了下来。听劝的回去休息了，晚上再来。

宋夫人在后面跟山/奈谈了很多宋元的事，一般人家是不愿意同外人提及病情的，但宋夫人说，宋元从小没什么朋友，可最近却经常跟她提及医馆里的一个姑娘，她说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欣喜渴望的神彩。

现下宋元的病大致解决了，宋夫人想在宋元醒来前替她交山/奈这个朋友。

山/奈茫然了，她都没同宋元说过话也没别的什么了解啊，宋元为什么独独提及她。

宋夫人同她讲，有人跟她说过山/奈是个可以信任，眼见和心境都与众不同的姑娘，也许她会接受不一样的宋元成为朋友。

山/奈又茫然了

她都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呢。

宋元，是个两性人。从小父母亲带着她四处寻医，背井离乡了十几年只为寻得一个医治之法。但她所得病症知之者甚少，又因古人忌讳此事，所以有记载相关病症的古籍少之又少。

而后他们拜访各处名医时，大多是寻问过后就无疾而终的，还有些无医德的大夫走漏了风声，导致他们不得不连夜逃走，以免宋元性命受到威胁。之后就只能躲躲藏藏的去看病了，若是察觉不对劲，东西还未来得及收拾就逃跑的次数也不少。

好在宋家的随从们都是信得过的，他们一路跟随着宋常三人从最南的余山赶往北边京城，都毫无怨言，守口如瓶。

经过许多年胆战心惊的问诊寻药后他们来到临县，是临县的楚家医馆给了他们希望，所以他们在这停留了很久。

两性人，山/奈记得九五年的时候，零口村发现一具尸骸，其头骨上插着许多骨叉和骨镞，尸骨上遍布伤痕，惨不忍睹。

只因他是个两性人，便被他的部族当成怪物，用最残忍的手段杀害了。

后来历朝历代有关于两性人的记载时，其下场也都不是很好。所有人都认为两性人是不详的象征，若是被人知晓了，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当时的时代容不下这样怪异的人，现在也是。

“难怪，当初楚进一直刨根问底的追问我那些问题，原来是为了治疗宋元的病啊。”山/奈现下才反应过来，那晚楚进无从寻解的怅望远方是为何。

宋元母亲竟然愿意同她说这么隐秘事，这件事被说出去了保不齐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好重要的事情说给她听，山/奈只感觉身负重担，她只能态度十分诚恳的向宋夫人保证：“我是个好人”

她真的是个基础的好人，童叟无欺。她向天发誓：“我不会乱说的。”

宋夫人难见的被逗笑了：“陈姑娘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若是不然，我也不会同陈姑娘推心置腹的说这么多了。”

听罢，山/奈禁不住严肃认真起来，她可不能辜负人家对她的无条件信任了。

当谈及宋元是想当小伙子还是小姑娘时，宋元和宋常产生了争执。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宋常一心想要宋元变成儿子，好继承宋家的家族产业。可宋元想当姑娘，穿漂亮裙子的姑娘。

就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宋元内心煎熬着便想不开自己动手，除尽了她煎熬了十几年的枷锁。

可现在医疗水平根本治愈不了这类病症，鲜血止不住的染红了衣裳，床单，被子，想来宋元也没想着活着去做她喜欢的姑娘，可她走到鬼门关时还是被人救回来了。

山/奈突然间不知道救回一条命的宋元，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幸运的是，悲痛欲绝的宋氏夫妻唤回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不幸的是，宋元如此决绝的了断有关男孩的一切，后面换来的还是一个半男半女的身体。

也许，灵魂的自由要比身体的自由要重要。

她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活着还是结束。

只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要比现在要更好一些。

末了，宋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觑她：“我想陈姑娘顾虑的应该和我一样，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劝劝宋元？”

见她神情间的忧虑神色难掩，山/奈明晰了她的来意，点点头：“我，尽力。”

后面，楚彦他们也说，宋元外表是和寻常女子一样了，但也只能“勉强是个姑娘。”

“以后还要喝更多更苦的药，以抑制身体里男子的那一部分。”

这么不顾一切也只落得个半好，是否值得呢。山/奈听着桌前大人们的谈论，缩在一边像模像样的叹了一口气。